官路纵横 [已完结]

黄容

        初出茅庐
       第一章 起步　 ----------------------------------------------------
　　“叮咚，叮咚...”
　　一阵清脆却并不响亮的闹铃将宋百川从睡梦中唤醒，拿起手机轻轻摁上取消键，透过显示屏发出的微弱亮光看了一眼电子表盘上的时间，然后一脚踢开薄被，从床上一跃而起，蹑手蹑脚的进到洗漱间。
　　二十分钟后，穿着整齐的宋百川出现在房间里，轻轻拿起昨天便已收拾妥当的行李，瞥了一眼另一张床上还正做着美梦的男子，笑着帮他紧紧被子，随后悄悄出了门。
　　“阿嚏...”
　　清晨的风吹来一阵凉意，空气中微微带着湿润的气息，宋百川理了理衣领，信步走在略显空旷的大街。大约是因为还不到4点的关系，县城大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想来也是，需要在这个时候出门的大多是靠卖早点谋生活的小贩和城市清洁工，当然宋百川的职业并不在这两种人之中，所以在匆匆的行人里他大概算是个异类。
　　说到工作，宋百川微微一笑，大凡毕业于庆大这所全国顶尖大学的高材生，本该都是前途无量、工作无忧的幸运儿，但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宋百川毅然决然的报考了庆南省的选派大学生，而且选择的还是全省条件最艰苦的临津市。
　　临津是全国有名的革命老区，不过众所周知，我党走的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所以所谓革命老区的临津，同时也是国家级贫困市，整个临津除了红色旅游和少数几种当地特产，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拉动GDP的产业。
　　其实宋百川与其说是来这里工作，不如说是来还愿的，因为三十年前宋百川的父亲也曾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足迹，在那个疯狂的年代，数以万记的青年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上山下乡，而宋百川的父亲也是其中的一员，而且到的正是当时还叫临津县永乐镇牛庄村的小地方，没想到三十年后自己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来到了这个如今已改名叫临津市永乐街道办事处牛庄村的小村当起了一名所谓的“村官”。
　　出了临津县城，宽阔的水泥路渐渐变得坑洼了起来，因为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的缘故，路上有不少因积水过多而行程的水坑，宋百川小心翼翼的越过一个个水坑，一面加快了脚步，还好大学四年里一直坚持参加着各种体育运动，所以十来里的路程宋百川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走完了。
　　下了柏油马路，再走上一小段山路，便到了牛庄村的地界，看到熟悉的环境，宋百川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自打有记忆开始宋百川的父亲宋海每年都会带他来这里一次，而且一住就是好几天，可以说这里也算是他的第二故乡，不过从高中开始，每年寒暑假宋百川就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渐渐不再来这儿了，高中是因为补习，而大学则是为了打工。
　　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现在也才6点不到，小山村却已是炊烟袅袅，许多人家业已生火做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宋百川紧了紧斜跨的背包，包里东西虽然不多，却装着他如今所有的家当。
　　“百...百川？”
　　听到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宋百川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个身着短打蓝格子衬衫，脸色黝黑、扛着锄头的男子正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
　　“二叔！”当看清楚了男子的模样，宋百川高兴的朝男子挥挥手。
　　“还真是小宋啊，前些天你爸就打电话来说你要到这儿来，没想到，过这么多年了你这小子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男子脸上满是笑意。
　　这个被宋百川称为二叔的男子名叫谭更深。一个姓宋一个姓谭，二人自然不是亲叔侄，只是宋海当年下乡到牛庄时住的就是谭家，几年的时间里，谭家人待他视如己出，宋海干脆就认了谭更深的父亲谭祖云为干爹，所以见到谭更深宋百川自然要叫声叔。
　　“走吧，二叔带你去看看你爷爷。”谭根深一把揽过宋百川的肩头，亲切的说道。
　　“好。”宋百川点点头，不过想了想疑惑的开口问道，“那二叔你不用下地干活了啊？”
　　闻言谭更深笑着接口说道：“不用，反正那地一年也没啥收成，一天不理也费不了什么工夫。”
　　“哦。”宋百川淡淡的应了一声，扁扁嘴没再问什么。
　　“爷爷，爷爷。”宋百川站在一个普通农家小院的堂屋门外，朝着在屋中央一张老式藤椅上闭目养神的老人轻声唤道。
　　或许是声音太小的缘故，老人并没有张开眼睛，宋百川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高音量再说一次的时候，谭更深已大踏步的走到老人身边，“哐当”一声放下手里的锄头，
　　“爸，百川来了。”谭更深一边用手摇摇老人，一边凑近大声说道。
　　“二娃啊。”老人半眯着眼，偏过头看着谭更深，“你说谁来了？”
　　“爸，百川来了。”谭更深提高了音量，似乎怕老人还不清楚，又补了句，“大哥的儿子，百川啊。”
　　“哦。”老人淡淡的应了句，“是大娃来了么？”
　　“是啊...嗨，是什么是！爸，不是大哥，是大哥他儿子，宋百川啊！”谭更深有些哭笑不得。
　　“爷爷，是我啊，我是百川啊。”宋百川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到老人身边，也凑近老人大声道。
　　“哦，原来是百川啊。”老人终于醒悟过来，浑浊的瞳孔仔仔细细将宋百川打量半晌，蓦地开口，“你爸没和你一起来么？他上个月带来的糖我都快吃完了，哎，人老了，牙口也不利索了。”
　　“爷爷你忘了，我爸他现在在上班，来不了。”宋百川顿时满头大汗，自己仿佛记得上次宋海可是大包小包拎着不少东西来孝敬这位老人家吧，这么快就要吃完了，居然还好意思说。
　　“上班啊，上班好啊。”老人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听你二叔说，你也是来咱村上班的吧？”
　　宋百川点点头，正待回话，蓦地传来女孩清脆的童音，“爷爷，爸，我回来了。”
　　和着声音，从屋外蹦蹦跳跳跑进来一个十来岁光景的小丫头，看到矗立在一旁的宋百川，眨巴眨巴眼睛，俄而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一脸兴奋着拉住宋百川的手，笑眯眯的喊道：“百川哥哥！”
　　“哇，小萱萱都长这么大了。”看着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宋百川也认出小丫头就是谭更深的独生女谭萱。
　　小丫头拉着宋百川的手晃悠的一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摊开右手掌心伸到宋百川面前：“百川哥哥，有没有没给我带点好吃的来啊。”
　　“额...”宋百川暗地里擦去额头上留下的一滴汗，在挎包里掏了掏，找了半天，拿出几包本来是准备在路上吃的豆腐干，放到小丫头手上，“诺，拿去吧，可别嫌少哦。”
　　“谢谢百川哥哥。”谭萱拿了宋百川的“好处”，笑嘻嘻的跑到自己的爷爷谭祖云身边，摇醒又闭上了眼的老头儿，扬扬手里的东西开口道，“爷爷，我用这个和你换上次宋伯伯拿来的糖。”
　　“换糖？”谭祖云看到小丫头手里豆腐干，顿时两眼放光，连声说道，“好，好，好。”
　　然后这一老一小毫不在意宋百川无语的目光，出门往东厢走去，远远的宋百川听到了这样的谈话声。
　　“两个糖换一包？”
　　“不行！最少四个。”
　　“那三个，不能再多了。”
　　“哼，三个就三个。爷爷真小气！”
　　......
　　这都是些啥人啊！豆大的汗滴从宋百川额头滑落，那可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早饭也。
　　宋百川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发现这里和幼时记忆中的模样并没什么两样，除了斑驳的墙壁贴上了今年的日历外，一桌一椅、一草一木仿佛都十数年如一日一般，除了表面的颜色加深，看不出来任何变化。依稀记起自己小时候领着刚会走路的小丫头满屋子乱跑的情形，宋百川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当家的，当家的！”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宋百川的沉思，循着声音往外看去，一个中年妇女正一路小跑往屋赶，甚至因为跑得太快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你嚷嚷什么呢！没看到家里有客人吗？”谭更深没好气冲着来人的喊道。
　　“二婶。”宋百川朝中年妇女点点头，来人是他的二婶林秀丽。
　　“百川。”林秀丽看了一眼宋百川，然后朝谭更深招招手，“当家的，你来一下。”
　　“啥事啊？”谭更深一头雾水的走到林秀丽身边，只见林秀丽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谭更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第二章 拆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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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叔、二婶，出了什么事？”宋百川看到谭更深面色不善，凑近小声问道。
　　谭更深有些犹豫的看了眼宋百川，思虑了半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幽幽的开了口：“百川啊，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们这老屋就要被拆了。”
　　“被拆？”宋百川大吃一惊，“为什么要拆？”
　　“还不都是为了那什么破工厂的搬迁！”谭更深没来由的怒声道。
　　“二叔，你慢点说，什么搬迁？”
　　“前些日子，村主任来咱家，说市里面准备把那什么新丰化工厂从城里搬迁到我们村子里来，而我们家也在搬迁的征地范围，他让我们在一个月之内做好准备，可这还才几天的功夫，那化工厂就三番两次的催我们收拾东西赶快搬出去，还说什么再不搬月底就要开始强制拆除了。”谭更深满脸愁容。
　　“什么，化工厂要搬迁到这儿来？”宋百川大吃一惊。
　　“是啊，我亲眼看到前阵子找上门来的人就站在村口，大生他们几家人正堵着他们不让进来”林秀丽焦急道，“当家的，你可要快点拿个主意啊！”
　　“我弄死这群兔崽子去。”谭更深恨得咬牙切齿，猛然一扭头进屋抄起刚才放下的锄头，大踏步往外走。
　　“当家的，你要做什么！百川快拦住你二叔。”林秀丽大急，一把抱住谭更深。
　　“二叔，你先不要着急。”宋百川赶忙死死拉住谭更深的手，却怎么也抢不下锄头，“二婶，你看到外面有没有挖掘机？”
　　“什么是挖掘机？”林秀丽疑惑的问。
　　“就是...就是...”情急之下，宋百川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冷静的想了想，手嘴并用试着把挖掘机的模样给林秀丽形容了一番。
　　“我没看到你说的拿东西，就看到停了几辆小汽车在村口。”林秀丽仔细想了想，很确定的说。
　　听到没有挖掘机来，宋百川心里大定，看着情绪激动的谭更深缓缓道：“二叔，你想想，就凭那几个人，又没有工具，难道他们就靠手来扒咱的房子？所以你不要着急，我们先去去看看再说。”
　　谭更深想了想，宋百川说得的确在理，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锄头，林秀丽也松了口气，放开原本抱住谭更深腰的手，捡起地上的锄头，站到了一边。
　　“二婶，你带我们去看看吧。”宋百川看了林秀丽一眼，然后拉着谭更深朝外走去，林秀丽先是一愣，将锄头靠墙放好，然后快步走到了二人前头。
　　三人紧赶慢赶，还没走到村口，远远的就传来一阵喧哗声。如林秀丽所言，在前面不远处两群人正远远的对峙着。
　　三人悄悄隐入村民一方，宋百川这才发现在两群人中间的缓冲带里还站着一个人，面对着群情激愤的村民似乎在说些什么。
　　“大伙儿不要激动，先听我说。”那人朝村民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化工厂搬迁到我们村，是我们牛庄村人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大家好好想想就靠地里那点收成，一年能有几钱，也就勉强够一家子人过日子吧。我和新丰化工的老总商量了，等化工厂搬到咱村来了后，我担保你们都能进工厂，从此端上铁饭碗，不比靠天吃饭要好上很多吗。”
　　宋百川鼻翼微微一皱，冷哼一声。不可否认，这人刚才说得一番话很有吸引力，至少对少数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来说，能不靠土地过活，的确是有很大的诱惑。不过只怕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吧。
　　“二叔，他是谁？”宋百川拉了拉谭更深的衣角，指着刚才说话的人低声问道。
　　“你说他呀。”谭更深顺着宋百川手指的方向看去，小声回答，“他是咱村的村主任杨少贵。”
　　哦，原来是村主任啊。来牛庄村之前宋百川已经打听过了，牛庄村前任村支书去年因病辞职了，现在村里什么事都是村主任说了算，等到下半年村两委改选的时候才会选出新支书。
　　果然，杨少安的话音刚落，在村民这一边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些人的态度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坚定了。
　　“那杨主任，他们把咱的地给征了，我们一家子这么多今年吃啥、喝啥啊？”看得出因为杨少贵是村主任的关系，即便是质问，从村民们嘴里说出来也少了那一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杨少贵微微一笑，神色很是镇定：“这点你们大可放心，政府征了你们的地，肯定会对大家有所补偿，不会让你们家断顿的。不过...”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假如还有人想要多加阻挠，到时真的执行了强制措施，那可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所以我劝大家抓紧时间收拾，找好地儿，搬出去吧。”
　　此话一出，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顿时掀起阵阵涟漪。人群中一阵骚动，村民们议论纷纷，特别是杨少贵说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时，一些人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色，甚至还有几个趁着混乱悄悄溜回家了。
　　“二叔，我先去那边打个电话。”宋百川给谭更新打了个招呼，走到离人群稍远处，迅速掏出手机熟练的摁下一串号码。
　　“喂，百川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早上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个。”电话甫一接通，对面便传来一个男子不满的声音。
　　“磊子，你快帮我查下最近从县上下来的文件，有没有关于新丰化工搬迁的。”宋百川急促的说。
　　“恩...好，你等等我帮你找找。”电话那头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了大约2分钟，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声音，“我查了，只有一个会议纪要。”
　　“上面都说了些什么。”宋百川追问道。
　　“只说了政府初步通过了新丰化工的搬迁计划，至于搬迁地点和方式进入论证阶段，将在下一次会议上讨论。”男子的语气微带点疑惑的反问，“出了什么事吗？你问这个干什么。”
　　“磊子，谢了，这事我回头再给你解释，先挂了啊。”宋百川迅速挂上了电话，果然不出所料，从刚才到现场开始宋百川就觉得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从对方的人群中却没有看到一个街道干部的面孔，要知道自己也是才从街道下到村历来，虽然对街道的人员并不是都认识，但大部分人还是能混个脸熟，而这种情况却没发现一个自己熟识的人，怎么也说不过去。
　　“请问杨主任，你说政府让大伙儿搬迁，可咋就没看到一个街道干部呢？”宋百川隐入村民这一边中，在人群中开口向杨少贵发问。
　　“这...”杨少贵一时语塞，稍稍转头看向侧后方，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有些漠然的望了他一眼，微微摇摇头，“这是新丰化工的沈总，大家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都可以直接问沈总。”
　　杨少贵假装没听见宋百川的话，右手平伸，指向身后的中年男子。不过很显然村民里很多人比他耳朵要灵光，宋百川的话让他们狐疑的打量着对面的人。
　　“哼，和我装傻？”宋百川小声嘀咕了句，这次提高了音量大声问道，“据我所知省里前年就出台了文件，明文规定了房屋拆迁要提前在报纸上进行公示，请问杨主任，这此次拆迁有通过公示吗？”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宋百川已经知道了新丰化工的搬迁还只是在论证阶段，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开始公示。果然，杨少贵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次宋百川的话大伙儿都听到了，不可能就他一人没听清。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村民这一方瞬间又炸开了锅。
　　沈檬皱了皱眉头，身为新丰化工副总经理的他明白自己今天带人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马上就要拆迁，虽然公司的搬迁结局已定，但是市里面那些头头儿对工厂的搬迁位置还莫衷一是、没有一个定论。临津以农立市，不过这些年开始慢慢重视工业，也从省里争取到了一个工业园的名额，但是沈檬知道公司似乎并不想搬到正在新建工业园里去，今天派他来这里是为了做好牛庄村村民的工思想作，只要做好了前期工作，以后就好借民意来给市里施压，却没想到村民们反响如此强烈，好在他早已做了些准备，找来了村主任杨少贵做说客，如今看杨少贵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也只有他亲自出马了。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是新丰农化的副总沈檬，请问刚才是哪一位问的公示问题？”沈檬上前几步，站到了杨少贵之前。
　　“是我问的，沈副总有什么要说的吗？”宋百川一直都在注意着沈檬的一举一动，他也明白作为村主任的杨少贵不可能回答自己的问题，既然人家指名道姓的点到自己，宋百川干脆也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

       第三张 拆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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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川哥？是百川哥！”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宋百川回头朝声音来源望去，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孩正一脸兴奋的看着他，男孩脸的轮廓似乎透着几分熟悉的味道，不过宋百川一时叫不上男孩的名字，于是冲着男孩笑了笑，扭头直视沈檬。
　　“百川？百川？”杨少贵低声念叨两遍，似乎觉得这个两个字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听过，只不过作为村主任，他只凭记忆也能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牛庄村的村民，于是他抢在沈檬之前说道，“你好像不是咱村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他是咱家的人，凭什么没资格！”说这话的人自然是谭更深。
　　“你家？我只知道你谭更深有个女儿，可从么听说过还有个胖大小子。”杨少贵不阴不阳的说，“而且我记得在咱村的户籍上也找不到有谭百川这个名字吧，你还是先说说这娃怎么归到你家的吧？”
　　“你...”谭更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杨少贵说得也没错，虽然村子里也有不少人认识宋百川或者宋百川的父亲，但是在终究宋百川的户籍地不在这儿，如果要较真的话，他当真算不上牛庄人，毕竟村民们本家意识还是很强的，无论大事小事都不会让一个外人插手，这也是正在施行的所谓村民自治。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是谭家的人，甚至不是牛庄村的人”宋百川朝谭更深微微一笑，稍稍缓解了自己二叔的尴尬，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现在却有资格管牛庄村的事。”
　　杨少贵脸色大变：“你胡说！”
　　“我可没胡说。”宋百川转过身面向面面相觑的村民，朗声道，“既然杨主任忘了给大家说，那就由我来亲自说明吧，我叫宋百川，现在是牛庄村村支部副书记，大家说我有没有资格管这事儿呢？”
　　说完，缓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份永乐街道党工委的红头文件递到杨少贵面前，颇带几分戏谑的语气：“杨主任，现在您要不要验明正身？”
　　杨少贵一把夺过宋百川递过来的文件，迅速浏览了一通，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越发的难看。
　　沈檬瞥了一眼杨少贵，从这位村主任的脸上明白了宋百川所言不虚，想了想，抬头盯着宋百川缓缓开口：“宋支书还真是年轻有为，熟悉政策啊。的确，现在我们工厂的整个搬迁方案还没在报上通过公示，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告诉大家，我们新丰工厂的搬迁势在必行，所以今天公司派我来这里向各位承诺，只要我们厂搬到牛庄村，各种相应的补偿绝不会拖欠大家一分钱，另外还可以安排有能力的村民就近进到厂里工作，而且工资绝对比你们下地干活挣的多。言尽于此，还希望各位能认真考虑考虑我说的话。”
　　说完，沈檬朝着自己身后的人大手一挥，自顾自的带人离开了，只留下杨长贵一人的站在众村民面前，尴尬不已。
　　宋百川看着沈檬远去的背影，暗自皱起了眉头，咋看之下这沈檬说的和杨长贵并无差别，可这些话从身为新丰化工副总的他口里说出，绝对要比作为村主任的杨长贵更能取信于人，毕竟新丰化工想要搬迁到牛庄村，即便得到政府的鼎力扶持，要是得不到村民的支持，终究是件很麻烦的是，这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不过这个沈檬的确很聪明，抛出了己方的条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让村民们自己做出选择，这样至少能让一些本就摇摆不定的人悄悄朝自己靠拢，只要反对搬迁的村民自己乱了，那以后的工作就会少很多麻烦。
　　想的这儿，宋百川斜乜一眼正在七嘴八舌争论着的村民们，不得不承认沈檬这招以退为进起到了效果，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村民，宋百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要走的路还长，不过宋百川暗地里也下了决心，这化工厂绝对不能搬迁到牛庄村来，宋百川实在很难想象假如牛庄村里多了这么一座化工厂，自己又何必来这儿委屈做一个村官呢？只怕到时想要做个什么都要看别人眼色。还有那个杨少贵，在大学里当了两年年学生会主席的宋百川已是尝尽了被人处处掣肘的滋味，当真不想出来工作了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百...百川哥哥。”正在宋百川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抬起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脸，细下一看原来就是刚才叫自己的那个男孩。
　　不过任宋百川如何的细想，也记不起这小男孩的名字来，脸上的神色颇有些窘迫。
　　“这是大生家的孩子，小时候常常跟着你屁股撵的那娃，百川你忘了？”看宋百川脸上有些茫然，林秀丽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及时的为他解了围。
　　“小...小生？你是周小生？”宋百川似乎也想起来了些，有些不确定的呢喃。
　　“百川哥，你果然还记得我。”那个叫小生的男孩一脸兴奋的望着宋百川，随即又扭头看向人群中，宋百川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人群中里几道目光同时也唰唰朝自己射来。
　　宋百川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伸手拍拍小生的肩膀，笑着说：“小生，我现在就住在我爷爷家里，你要有什么事就到那儿来找我就行。”
　　说完，转头看了看正在人群中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的谭更深，宋百川笑着摇摇头，对林秀丽说：“二婶，我看这儿也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哎，他们大老爷们家的事，我也插不上话，现在差不多该弄午饭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林秀丽想了想，边说也边跟着宋百川后面往家赶，留下那个叫小生的男孩望着二人的背影，有些茫然的搔搔后脑勺。
　　“妈，百川哥哥你们回来啦。”屋子里，谭萱爷孙二人伏在堂屋的桌子上看着什么东西，看到宋百川和林秀丽回来了，谭萱笑着迎了出来。
　　“看什么呢？这么高兴。”宋百川笑着摸摸小丫头的脑袋。
　　“我们正在看宋伯伯呢。”谭萱眨巴眨巴眼睛，拉着宋百川的手来到桌子前。
　　“我爸爸有什么好看的，糟老头一个。”在人前，宋百川可一点都不给自己老爸面子。
　　“才不呢。”小丫头似乎对宋百川的态度有些不满，“宋伯伯年轻时可俊俏了，你自己来看看。”
　　“哦，是么？”在宋百川的记忆里，自己的老爸穷教书匠一个，从不在乎什么外表，除了毁人不倦外，别的本事一样没有。用宋百川的话来说，自己老爸能娶到自己老妈那么贤惠的老婆，也不知道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
　　“爷...爷爷，这真是我爸么？”看着桌上几张边角已有些泛黄的黑白相片，宋百川不敢相信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一张老旧的照片上，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那个时代最常见衣着：黑色的粗布长裤，洗得泛黄白色衬衫卷到手肘，标准的短发平头，黝黑的肌肤是健康的颜色。咋看之下这男子是如此的阳光，让宋百川不禁想问，这当真是自己那个大大咧咧、邋邋遢遢的老爸么？
　　谭祖海点点头，也有些不满的说：“你个臭小子连自己的老爸都不认识了，还真没良心。我看今天天气不错，把这些旧东西拿出来晒晒太阳，免得发霉了都。”
　　“爷爷，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呢？我在自己家都没看到过呢。”宋百川一面随手翻阅着桌上的照片，一面随口问道，毕竟在那个年代照相机这玩意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拥有的，只怕那时整个临津城除了报社，在其他地方也很难找到。
　　“这些照片啊，是别人送我的，本来还有些，过了这么多年，能找到的也就这几张了。”谭祖云摆摆手，看着桌上的照片也有些唏嘘不已。
　　“都是谁送的啊？”
　　“忘了，忘了，你爷爷年纪大了，很多事都记不起来咯。”谭祖云摆摆手，笑着说道，“对了，秀丽啊，你去把西厢那间房给收拾一下吧，百川你就住那儿吧。”
　　“好。”林秀丽朝宋百川点点头，宋百川将手里的照片放回桌上，背上自己的行礼，随着她一道出了门。
　　“咦？爷爷，这人是谁啊？”谭萱忽然拿起被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照片递到谭祖云面前，疑惑的问道。
　　谭祖云接过照片，只淡淡的瞥了一眼，眯着眼，老半天没有开口，眼角的皱纹清晰的凸显出来，似乎说明老人在努力回想些什么。
　　“肖天克。”良久，谭祖云终于开了口，照片上一个同样是知青打扮的男子亲密的站在宋海身边，两张年轻的脸上挂着一样灿烂的笑容...

       第四章  夜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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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二婶，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弄吧。”走进西厢的屋子，宋百川微微一笑，朝林秀丽投去感激的目光。看得出，这间房已经被人打扫过，虽然由于太长时间没有住人的关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朽气息，不过屋内却颇为干净，连床上的用具全都是新换的，大红的被单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恩，你休息下吧，等会午饭时候我让萱萱叫你。”林秀丽也知道宋百川一大早就赶路，肯定累了，便不再多加打扰，点头出了屋，顺便带上了房门。
　　“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躺倒在床上的宋百川突然从心里涌上一股倦意，想起早上发生的事，不禁在心底想，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自己真的适合这儿吗？
　　“吱呀...”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是谭萱那丫头。
　　“对了，百川哥哥，爷爷让我告诉你，这间房也是宋伯伯以前住过的哦。”小丫头虽然是在对宋百川说话，眼珠子却滴溜溜的不停转，打量着房子的各个角落。
　　“哦，是么？”宋百川似乎有些诧异。
　　“反正是爷爷说的。”小丫头似乎对宋百川的怀疑大为不满，狠狠瞪了他一眼。
　　“呵呵，我信还不行吗？”宋百川摆摆手，笑着说，“爷爷还说了什么吗？”
　　“爷爷还说...还说...还说我不要叨扰你，让你好好休息。”小丫头吐吐舌头，“我去看看今天中午吃什么。”
　　说完便撒开脚丫跑开了，连门都忘了关严。宋百川被谭萱略带滑稽的表情逗乐了，从床上一跃而起，往前几步将房门拉拢来。负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细细打量着屋内的每一样物事，宋百川脸上慢慢浮现出自信的笑容。
　　“老爸，你以前没能做到的，就交给你儿子吧。”
　　农家的晚饭时间总是很晚，待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才开始吃饭，这让早已饥肠辘辘的宋百川很是郁闷，正所谓化悲愤为食欲，宋百川狠狠吃了五大碗米饭，吃得谭家人是个个面面相觑。
　　“百川，你慢点吃，还有饭，不要着急。”谭祖海如是说，心里想却是：这小子怎么比他老子还能吃，哎，败家子啊，败家子。
　　“百川哥哥，你还真能吃呀。”小丫头张大嘴，好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
　　“牙好胃口就好呗。”宋百川朝谭萱露齿微笑，两排洁白的牙齿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
　　谭更深夫妇俩互望了一眼，决定还是不开口为好，只是在暗自心痛这个月的伙食开销。
　　吃完晚饭，宋百川并没有和谭家人一起进到里屋看电视，而是躲到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从学校带来的教科书、一支笔、一张白纸坐在床头开始演算起来。
　　“呼，大功告成。”宋百川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喃喃自语，“这时候也该来了吧。”
　　话音刚落，门外院子里便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听声音是往堂屋那边过去的。
　　“宋书记在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谁啊。”谭更深打开门，这才发现门来稀稀拉拉站着十来个人，带头的是自己的邻居周大生，“你们找百川啥事啊？”
　　“没啥，就像找宋支书他商量下今天的事儿该怎么办？”周大生淡淡的开口道。
　　“好吧，你们跟我来吧。”谭更深看了一眼门外的十来号人，点点头，将众人引导宋百川所住的西厢门外。
　　“笃笃笃...”
　　听到敲门声，宋百川赶紧收起书和笔，将已是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的纸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到内衣口袋中，这才镇定的说：“请进。”
　　吱呀一声，老旧的房门被推开，谭更深率先迈了进来，后面一溜烟进来了十多个人，最后一人轻轻带上了房门。
　　“百川，他们来找你商量点事情。”谭更深走到宋百川跟前，伸手指着周大生开口道。
　　“哦，请问找我有什么事么？”从谭更深手指的方向，宋百川明白周大生是这群人的领头，于是冲着他微微一笑。
　　“宋支书...”
　　“别，各位叫我小宋就好。”宋百川打断了周大生的话，连连摆手，“各位都是我的老辈子，要是被我老爸听到你们这么叫我，他会狠狠给我一巴掌的。”
　　“是啊，百川又不是外人，不用叫得这么生分。”谭更深也在旁边帮衬道。
　　“那好，小宋，今早的事情你也看到，那杨少贵平日里仗着是村主任，在村里横行霸道也就罢了，我们都是老百姓，民不与官斗。可是他现在居然联合外人想要来霸我们的田，拆我们的房，这口气怎么都不能就这么算了。”说到这儿，周大生顿了顿，指着周遭的众人接着说“不瞒小宋你，要不是他们拦着我，今天我就准备到镇上去闹上一闹，让镇里的干部来管管这档子破事儿！”
　　“对，那杨长贵胳膊肘往外拐，竟然帮着外人来对付咱们，实在是可恶至极！”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合，虽然永乐镇改名永乐街道几年了，但是大多数村民至今还是没又改口，当然这也只是叫法不同而已，本质上并没区别，大家也明白互相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现在既然镇上派了小宋你来我们村当干部，我们今天就寻思着想让你替我们拿个主意，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周大生目光直视着宋百川，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其实我觉得杨主任说得也不无道理。”宋百川忽然说出了一句让众人大吃一惊的话，“我回来细下想了想，如果大伙儿真能进到新丰农化厂里，的确要比下地干活，靠天吃饭要好得多，其实你们也不妨好好考虑一下他们的条件。”
　　说完宋百川挨个打量着众人的表情，不出所料，大多数人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色，估计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早上站在自己这边的宋百川，怎么才短短一下午就仿佛换了个人，开始帮新丰化工说话了。谭更深拼命朝自己的侄子使着颜色，可惜宋百川根本不看他。
　　“呼...”周大生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看得出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宋支书，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其实我们大伙儿谁心底都清楚，能进工厂的确是条好出路，但是这只对我们这些还有点力气的汉子来说是好事，可是家里有老婆、孩子的人呢？我老早就打听过了，那新丰化工只招男工，不要女工，说句不好听的话，就靠他给的那份工钱能不能养活这一家老小还难说，他又收了大家的土地，万一以后我们老了，干不动活儿了，人家一脚把我们踢开不也就一句话的事，到那时这一大家子人靠什么活啊！”
　　周大生一口气将心中郁结已久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当宋百川到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的低头叹气时，心里明白这番话算是说出了这群朴实忠厚的村民们的心声，宋百川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没有开口，整间屋子顿时陷入沉寂之中。
　　“反正这事如果你宋支书不能想办法解决，看了我们也只有去镇上找领导想办法了！”周大生沉默了半晌，见宋百川始终没有开口，失望之际的他终于撂下了一句狠话，然后分开众人一把拉开屋门，想要离开谭家。
　　“只怕这事儿，你找到街道去也没用。”眼见周大生要带人离开，宋百川总算幽幽开了口，这也让旁边急得手心直冒汗的谭更深暗地里稍稍松了口气。
　　“为什么？”听到这话，周大生条件反射的问道，当发现宋百川还是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时，很不甘心的说，“既然街道不管，那我就找市里，市里不管，我就去省里闹，大不了就进京告御状，我就不信这天下没个讲理的地儿！”
　　“省里？进京？只怕不等你上火车，就有人把你请到局里面去喝茶，难不成你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越是这种时候市里面越有可能快刀斩乱麻，直接就把搬迁的事儿给定了，到时任谁来也没办法了。”见周大生开始有些无理取闹了，宋百川冷冷的开了口，要知道今年可不是一般的年份，建国六十周年，国庆日在首都还有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这个时候绝对是各地最抓信访稳定的时候，怕的就是你不早点出来闹，而是打个突击，把人弄得措手不及。
　　本来周大生听着宋百川的话是老大的不安逸，要知道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也不会带着众人拉下脸来找宋百川这个在他眼里还有些乳臭未干的小子，副支书又如何？在他眼里始终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更别提还被宋百川数落了一番，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把这臭小子痛揍一通，不过当听到宋百川最后一句话时，原本觉得无比失望的周大生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这事儿还有转机？”
　　“是啊，百川，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只要不让那厂搬到村里来，我们全听你的。”半天没开口的谭更深终于逮住了个机会，连忙接口道。
　　宋百川没有马上开口，只是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周大生脸上。
　　“只要你能想出办法来，我们都听你的。”周大生明白宋百川在等什么，考虑了片刻，毅然点点头。
　　“进省，进京也就不要想了，那事不靠谱，到街道反映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毕竟这事决定权不在街道。”宋百川缓缓开了口，“想要把这事办成，只能往市里下功夫，只要市里开口说了不搬，那就肯定不会搬到牛庄村来。”
　　“可是我们都是既无权又无钱的农民，凭什么让市里来开这个口。”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开口问道。
　　“谁说无权无势就办不成事了。”宋百川眼底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
       第五章 夜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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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
　　“百川，这么做真行么？”谭更深望着宋百川，不无担心的说道。
　　“我看成，反正现在我们也没退路了，再说又不是第一次了。”没想到是周大生先站出来附和宋百川的主意，不过他有些怀疑的看了宋百川一眼，开口道，“只是你确定能说服他们？”
　　“不管什么事，终归要试了才知道吧。”话虽这么说，宋百川嘴角却一直浮现着自信的笑容。
　　“好，我就信你一次。”周大生看着宋百川，狠狠点了点头，朝众人把大手一挥，“大伙儿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
　　说完，他转过身带着一帮人鱼贯而出，消失在夜幕中。
　　“百川...”谭更深欲言又止。
　　“二叔，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宋百川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忽然开口问道，“二叔，你到现在都没跟我说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人姓甚名谁呢？”
　　“嗨，我还以为你记得呢，那不就是小生他爹么，周大生，你小时候不还常常去他家玩么？”谭更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这大生啊以前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那杨少贵一上台就把他给下了，所以两人一直不太对付。”
　　“哦，是这样的。”宋百川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二叔，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吧。”
　　“恩，那我先去了，你好生休息，明早我叫你。”谭更深很识趣的点点头，快步出了宋百川的屋子。
　　“哎...”听到谭更深的脚步渐行渐远，宋百川有些疲倦的躺在床上，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已全然不见，虽然在人前自己一直保持着自信满满的样子，可是他心里明白，即使准备得再充分，到时候终究还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把事情想得面面俱到，这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道理。
　　宋百川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闷，手机却又好死不死的响起，他抄起手机来，连号码都没看，摁下接听键就劈头盖脸的大声问道：“喂，是谁！”
　　“喂...请问宋百川在吗？”是一个温柔而又悦耳的女子声音。
　　“我就是...”咦，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宋百川在心里纳闷。
　　“你个死人头，你准备抛妻弃子了吗！”得到了宋百川肯定的回复后，对面的女子忽然变身河东狮吼。
　　“啊...”宋百川脸瞬间变成苦瓜，“没那么严重吧。”
　　“哼，你说说这几天干什么去了，都不给我打电话？”
　　“我不是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么。”宋百川讨好道，从这么亲蜜的话语大家应该不难猜出是谁在给宋百川打得电话了吧，没错！就是宋百川的老婆大大，哦不对，应该说是女朋友??林玮圻。
　　“生气，哼，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
　　你是啊。当然这句话宋百川只能在心底说说而已。
　　“哼，工作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一声，等我找不到人时，才知道你放着保送的研究生不读，却跑去当了什么村官，我说宋大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啊！”林玮圻在电话里毫不客气的数落着宋百川的“可耻行径”。
　　“好了，我知道错了，您老就给我一次机会吧。”宋百川很清楚的知道：正在气头上的女人是绝对不讲道理的，所以赶紧开口讨饶。
　　“哼，才没那么简单呢。”林玮圻得理不饶人。
　　“好吧，你说吧，这次又要我干什么？”宋百川无奈的说道，自己和林玮圻大学里交往了四年，她的小姐脾气自己一清二楚，一旦宋百川犯了错，林玮圻总会想些五花八门的招数来收拾自己。比如有次居然让自己在川流不息的马路边抱着电线杆，对着上面小广告大呼：“我的病有救了！”幸亏自己坚持气节，宁死不屈，最后才以一杯哈根达斯为代价换得大小姐放弃了这个馊主意。
　　“呵呵，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在说。”电话那头忍了好久的林玮圻终于笑了出声，良久,笑声暂歇，她用轻柔的声音问道，“说吧，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没...没啊，没什么事啊。”宋百川条件发射的回答道。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男生应该要坦率。”
　　“什么都瞒过不了你。”宋百川扁扁嘴，一五一十的将今天所发生的事全都说给了电话那头的林玮圻。在他说话的时间里，林玮圻只是静静的聆听，并不说话。
　　“那你做好准备了么？”等宋百川说完，林玮圻才开口问道。
　　“做是做好了，只是...”宋百川欲言又止。
　　“说真的，你真的做好了准备？”林玮圻追问。
　　“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可是...”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很柔，“你知道吗？我爸得知你去当村官之后说了什么吗？”
　　“伯父他说了什么？”宋百川似乎有些紧张。
　　“他呀，只说了一句话：‘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百川那小子啊，不错，不错。’”林玮圻扯着喉咙学男人说话的声音，“所以，你知道了吧，不可以没有信心哦。”
　　“...玮圻，谢谢你。”沉默了片刻，宋百川低声说道。
　　“呵呵，你可不要太感动哦。”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怎么可能？不过，我倒觉得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宋百川也笑道。
　　“哪有，我只是写稿子写到心烦，又想起你个死人头走了这么久，居然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我可是准备兴师问罪的呢。”林玮圻现在在省报报社工作，对于中文系毕业的女孩而言，这是个是让人眼红的工作。
　　“呵呵，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宋百川笑着说抱歉。
　　“恩，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林玮圻语气又趋于温柔。。
　　“你也早些睡吧，睡眠不足皮肤会不好哦，到时变成老太婆，我可不要你了。”
　　“你敢！”
　　不用猜，宋百川也知道电话那头的大小姐快要抓狂了，女为悦己者容，又有哪个女孩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好了，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就这样吧，我挂了。”
　　“哎，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怎么，就这么着急想挂电话啊？”林玮圻颇有些不满的说道。
　　“我哪有？”听林玮圻语气不善，宋百川赶忙辩解。
　　“假如...假如...”林玮圻反而有些吞吞吐吐。
　　“怎么了？”
　　“假如明天发生了什么状况，你千万记住要及时给我打电话，大不了我去找我爸，让他...”
　　“不用的。”宋百川打断了她的话，淡淡的说，“你放心吧，小事而已。”
　　“恩。”林玮圻低低的应了句，不再开口。
　　挂了电话，宋百川将头枕到脑后，仰望着灰白的蚊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半天才坐直身轻轻摁下墙壁上日光灯的开关，或许是这一天过得有些劳累，不知不觉间宋百川便已沉沉睡去。

       第六章 上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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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佛大道东玖大厦A座，临津市行政中心办公大楼。14层楼的建筑或许在其他大中城市根本算不上什么，毕竟在房价日益上涨的今天，所有房地产开发商买地筑楼都是朝着又大又高的方向稳步迈进，不过在临津市这个国家级贫困市却是数一数二的宏伟建筑了。
　　笃笃笃...
　　政府办综合科副科长方洁怀抱一大叠文件，轻敲了几下办公室主任汪文办公室虚掩着的门。
　　“请进。”
　　“汪主任，这是昨天省里下来的文件，您看下，这份表下午要上报省委组织部。”方洁推门而入，一位三十来岁，微有些发福的男子端坐在办公桌前，正满面春风的盯着她。
　　“恩，好，你放在这儿便是。”汪文指了指自己办公桌空着的右上角随口说道，“小方啊，昨晚财政局那几位局长没请到你吃饭，可是很是失望哦，我可是为此被罚了好几杯，直到现在整个人脑子都还是懵的。”
　　“汪主任，你也知道，昨晚是我姐过生日，实在是脱不了身。”方洁微蹙起眉，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汪文的办公桌上。
　　“呵呵，和你开个玩笑，不过，那几位财神爷可是发话了，下次要是再请不到你这个大美女，我也不用去了。”汪文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
　　“恩，下次我尽量抽时间吧。”方洁语气很平淡的答道，“汪主任，要是没什么，我就先出去了。”
　　“哦，好的。”汪文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
　　“哦，对了汪主任，今天的‘领导信访接待日’轮到罗市长了，不过罗市长外出考察，按惯例是由你负责替他出席的。”走到门口，方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丢下这么句话，也不等汪文开口，迅速拉拢了办公室的门。
　　“哼，不就是方市长的侄女么？拽什么拽！指不定那天你舅舅倒台了，看老子不玩死你。”汪文颇有些愤愤不平。昨天就是这个方洁拂了自己的面子，害的自己在和几个市财政局局长的饭局上丢脸，不过他心底也明白，自己一个区区政府办主任还是没办法和主管全市经济大权的方天旭掰手腕的。闭上眼，心底里慢慢浮现起方洁曼妙的身段，精巧的五官。忽然又想起了小妮子临走之前给自己说的一番话，无奈的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慢慢悠悠的朝二楼晃过去。
　　临津市的所谓“领导信访接待日”制度，也就是每个月市领导抽出一天时间与群众零距离接触，倾听民意，解决问题，化解矛盾，说白了就是在这一天给广大老百姓门一个机会，一个直接面对父母官开口说话的机会，仅限一天，毕竟虽然平日里上访者无数，可真正能见到管事的领导的人却屈指可数。
　　这项制度自然不是临津市首创，在全国许多城市都有类似的制度，同样类似的是大多数城市里这样的制度都走了样，许多领导开始几次还能坚持出勤，不过越往后月怠慢，往往寻思个借口找几个下属代替自己出席。比如临津，或许临津其他几个市领导是否在坚持，汪文并不清楚情况，但至少他就已经代替罗建吉出席了好几次的信访接待日了。不过好在虽然有这项制度，但是真正知道市民并不多，道理很简单，有时间关心时事的人大多不会上访，有时间上访的人大多不会关心时事，他们所关心的事汪文大概也解决不了，最多给分管的单位打个电话通知下情况了事，就这么简单。所以汪文估计今天也不会又什么人找上门来，找了几分当天的报纸安心享受不用上班的惬意时光。
　　站在市政广场上，宋百川斜乜了一眼市行政中心，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这座大厦，几天前他就是在这儿的四楼??市委组织部里报道从而才真正成为一名村官的。回想起当时身边都是和自己一样青春飞扬，大多怀着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年轻人，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是领着一群淳厚朴实的村民上门找“麻烦”来了，心中蓦地觉得一丝压力，而压力的来源并不是自己将要面对的人或者事，而是来自自己肩上的责任。
　　“百川...”身旁的谭更深看出了他的异样。
　　“二叔，我没事。”宋百川大口吸进一口新鲜空气，交换出一口腹内的浊气，朝谭更深微微一笑，“差不多也是上班的时间了，我们走吧。”
　　“可是百川，如果没把握，我们就回去吧，过几天再来也不迟。”谭更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是啊，小宋，这事可开不得玩笑。”连周大生也这么说。
　　“矢在弦上，不得不发！”宋百川低声念道，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眼中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走吧，错过了今天可就再没机会了。”
　　说完，宋百川大步流星的朝行政中心大门走去，身后的众人看着他充满自信的背影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干什么？干什么？给我站住！你们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看着这么多人往里走，门口的两名保安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伸手把众人拦了下来，看得出行政中心的保安对这样的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两个保安一个负责拦人，另一个则迅速掏出手机向上级反应情况，不一会儿十来个保卫人员便从两翼围了上来。
　　并不是宋百川疏忽大意，如果他只身前往或者只带一两个人，固然可以避开保安的盘查，可是却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民意，化工厂的搬迁事关整个牛庄村，要是只有一两个人提出反对意见，又如何能取信于人呢？
　　宋百川冷冷的看着包围，等他们全部落了位，这才好整以暇的开口：“我们想见一见罗市长，反应一些关于牛庄村的问题。”
　　“牛庄村？是永乐街道吧，请你们先找街道负责人反应情况，如果有必要，他们会将问题转交罗市长的。”一位看样子大概是这群保安的头儿的男子朝宋百川开口说道。
　　“哼，也不看自己是什么人，市长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么？”保安群中隐隐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但并不能确定是谁谁说的这句话，因为大多数保安脸上都透着一股鄙夷的神色。
　　“可是，我听说今天不我市的领导信访接待日，而且正好轮到罗市长了么？”宋百川丝毫不理会奚落，故作惊讶的问道。
　　“是么？你等一下，我去查查。”保安头儿想了想，快步走到门口的坐班点，掏出一个小本子翻阅起来。
　　宋百川趁机朝四周打望几眼，昨晚让磊子请的一位据说关系特亲密的市报记者也差不多该恰好“路过”吧。宋百川很少打没有准备的仗，所以必要的后手早已准备好了。
　　“先生，你说的没错，今天的确是罗市长主持导信访接待日。”没过多久保安头儿走到宋百川身边，开口说道。
　　恩，看来不管在哪里只要能当上领导的人，素质都不至于太差。宋百川暗自在心中赞许，看来那位记者不用出场了，不过保安头儿的下半句话却让他大惊失色。
　　“不过，不好意思，这周罗市长他出差去了，请你们下个月再来吧。”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宋百川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自己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茬，转头看看身后众人，他们个个都紧张得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回去，空手而归的话，自己怎么向众人交代，可是不回去自己又能怎么办，一时间宋百川脑海里思绪万千，忘了答话，而谭更深和周大生见宋百川没开口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群保安只是安静看着宋百川，似乎在等着他做出决定。
　　“老王，出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在这里多影响形象。”正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方科长，这群牛庄村的村民听说今天是罗市长的信访接待日，说是有些情况要跟市长反应。可是罗市长这周出差去了，您看...”保安头儿老王有些为难的看着来人。
　　方洁本是才从外面办事回来，却发现在行政中心的大厅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群人，不用猜也知道有人上访了，忆起今天当班的是自己熟识的老王，才有心出面帮忙解围，反正一级推一级而已，别人会，她方洁也会。
　　“呒，是这样啊。”方洁微偏着头，思虑片刻，忽然展颜一笑，“今天是汪主任代替罗市长当班，让他们上去吧，毕竟今天是公开的信访接待日，让群众白跑一趟可不好。”
　　“这...好吧。”老王有些诧异的看了方洁一眼，终究还点了点头。
　　“你们跟我来吧。”方洁朝宋百川一行人挥挥手，然后自顾自的朝安全通道走去，因为接待室是在二楼，走楼梯反而要比乘电梯快些。
　　顷刻间，宋百川发现事情突然又有了转机，而且带来转机的还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不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暗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很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亦步亦趋带着众人跟上自己的救星。
　　方洁并不傻，她也知道那个汪文对自己不怀好意，不过与此同时心里也清楚有二舅照着自己汪文还不敢动自己分毫，最多也就在工作上给自己加担子，越是这样方洁也越看不起汪文，于是处处和汪文作对，昨天借口自己的姐姐过生日，推掉了汪文的宴席，今天有这么好的机会给汪文添麻烦，方洁自然也不会放过。她越想心里越开心，嘴角向上扬起，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配上精致的五官，好一张笑死人不偿命的脸。
　　“谢谢。”借助楼梯的转角，宋百川凑到方洁身边低低道了一声感谢。
　　没想到方洁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他，反而加快了行进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到了二楼的安全出口。
　　这小妮子架子还蛮大的嘛，宋百川扁扁嘴，在心中腹诽道。其实也无怪乎方洁不搭理他，看看他今天的打扮吧，洗得泛白的蓝格子衬衫配上一双一看就知道是地摊货的布鞋，还有刻意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怎么看都是一副乡下人打扮，象方洁如此高傲的女孩遇到这种人哪能放在心上。
　　“到了，各位请进。”方洁站到右手第三间办公室的门口朝宋百川等人招手。门的上方端端正正的挂着一块牌子，黄色底料上工整的刻着五个黑色宋体字??信访接待室。

       第七章 上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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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间办公室里摆放着一张条形长桌子，桌子两遍稀稀拉拉的摆放着几张椅子，显得很是空旷。在屋子的一脚，汪文正翘着二郎腿，高举着报纸分析国内国际形势，浑然不觉屋里已经多出来好一些人。
　　“咳咳...汪主任，这是牛庄村的村民，有一些关于他们村的情况向你反应。”方洁干咳两声，将汪文的神唤了回来。
　　“什么，牛庄村的村民？”汪文放下报纸有些疑惑的打量着来人，确定来人就这么几个的时候，不耐烦的挥挥手，“有什么事情去找你们街道啊，来这里干什么，这儿是你们随便能来的么？”
　　“可是汪主任，今天是‘领导信访接待日’，让群众就这么回去不好吧？”宋百川还没说话，方洁已经开了口，“赵书记可是很重视信访这一块儿的事，最近在很多会上都提到让全市机关干部要端正工作作风，对普通群众要耐心、细心、关心，汪主任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汪文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数落，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发火，狠狠朝方洁瞪了两眼，可小妮子根本不理会他的目光，依旧笑盈盈的看着他。
　　“你们请坐吧，有什么情况一个一个的说，不要乱了。”汪文无奈，只好将椅子坐到桌子的左手边，掏出准备好的小本子和笔。
　　见事情如此顺利，宋百川也不浪费时间，一屁股坐到汪文的对面，缓缓开口：“汪主任，是这样一个情况，昨天有几个自称是新丰化工厂的人到村里来，说是他们的厂准备整体搬迁到我们来，让在搬迁范围内的村民在一个月之内做好准备，逾期不搬的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但是我们多方了解，却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所以想请问下领导，政府究竟下发关于这事儿的文件或者通知。”
　　“这...”没想到是关于新丰化工的事，汪文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关于新丰化工搬迁的事情，他作为政府办主任多少也有些了解，新丰化工并不算是一家大企业，不过在临津市的地位却不可小视，因为这是临津市第一家在本地发展起来的工业企业，这些年里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也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只可惜最近两三年市里又从省里争取来了不少大企业落户，其中多家与新丰化工存在着竞争关系，更重要的市里决定在南边修建工业园区的计划去年正式得到了省里批复，新丰化工因为原厂址在毗邻县城，所产生的废水废气严重污染县城环境，在市民们中的口碑一向很差，所以自然也在搬迁的行列，不过汪文也听说这家企业的搬迁位置在市里头一直存在争议，原因很简单，假如搬到工业园区里，在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企业反复倾轧下，新丰化工还能存活多久很难说，为了保护这家本地企业，市里也有一种意见说是不让新丰化工进驻工业园，而是择址整体搬迁，从而既保护了企业也减少其对县城的污染，当然这一切的一切还在反复商讨论证中，让汪文没想到的是新丰化工如此迫不及待的就派人到牛庄村里做前期工作了，在官场里打磨了这么久，他敏锐的感觉到这其中定有蹊跷之处。
　　“关于这件事，市里还正在讨论，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所以请你们耐心等待，一有了结果我们会专门派人到村上来给大家详细解释的。”考虑的半天，汪文给出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汪主任您的意思是不会搬迁了？”宋百川追问道，
　　“还不能这么说，一切还在讨论中，只不过...”汪文顿了顿，并不把话说死，“估计市里面很快也就会有结论，你们最好也做好准备，万一新丰工厂真是要搬迁到你们村，有备无患总是对的吧。”
　　“恩，汪主任你说得很对。”看宋百川对汪文的话居然很赞同的点点头，这让方洁郁闷无比，她原本见这小子并不似其他上访者一样，一见到所谓的领导，要么激动得自己来干啥都忘了，要么急吼吼的一句话就要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至少宋百川在面对汪文时还能很镇定的交谈，这倒让她高看一眼，却没想到这小子被汪文三两句话就搪塞过去，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草包一个。”低声暗骂了一句，方洁转身就准备离开，没想到扭头撞上了一个人，“哎哟，你这人走路看着点...”
　　不过当她看清自己撞到的是谁时，脸上的怒意全消，换上一副敬畏的神色：“呀，赵书记，你怎么来了？”
　　赵子奇早上很生气，特别是当看到从省里转回来的几份文件时，他直接让秘书将分管纪检工作的纪委书记王长生叫到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通。
　　赵子奇是北方人，本就生了副魁梧的身板，再加上天生的大嗓门，完全把王长生骂得完全抬不起头来。也无怪乎他如此做派，看看转回来的都是些什么文件吧。全部都是关于临津市信访稳定的，甚至有有一份文件上说的是某村因为好几年前的粮食直补款没到位，那村的村民们闹到了省政府门口，拉横幅喊冤。且不说在这个时候那些村民是如何去到省城，市里居然没得到一点风声，光是那点拖欠了几年的款项，他赵子奇就不相信偌大一个临津市连几万钱都拿不出。前几天省办公厅就已经专门打电话给自己，说了省领导对临津的信访工作很是不满意，电话里把问题说得很严重，直斥整个临津市的领导层没有一点政治敏感性，这是能出事儿的时候么？
　　本就是做纪委工作出来的赵子奇当然知道这些问题的严重性，他还记得几年前自己还是北方某市的纪委副书记时，顶头上司就是因为几十个村民进到京里拦住了某大员的轿车喊冤，引得高层震怒，从而直接从纪委书记的位置退下来，变成了有名无实的调研员。
　　不过还好，上头也清楚临津的情况。赵子奇不过才空降到临津任市委书记不到半个月，各方面关系都没理顺，再说古语有云：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临津这儿的信访情况从来就没好过。可是赵子奇决不想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否则不仅自己这个市委书记丢人，还会连累上面那位提拔自己的领导颜面无光。
　　想到这儿，赵子奇便一肚子火气，想要开口骂人，这是他最直接的反射习惯。而且骂的不是别人，就是临津这一批领导干部，自己这几天里在大小会议上三令五申，却被这些人当成了耳边风，要是依着赵子奇以前的性子，早就撤了不少人的职了，可惜现在不能。赵子奇明白，自己才刚到临津，立足未稳，虽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之说，但是一上任就要大批裁撤官员，这火烧得可就太过度了，是犯了官场的大忌。况且赵子奇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而让他不安的是临津的二把手市长罗兴义，说起来这个罗兴义可是土生土长的临津人，而且是从小办事员一步一步爬到了市长的高位，在临津的官场里已浸淫多年，要是自己能和他通力合作，赵子奇绝对有信心在一年之内，不，只要半年，只需半年就能彻底扭转临津官场里的歪风邪气！
　　不过很不巧，在赵子奇赴任的前一天，罗兴义就南下考察去了，而且这一去就是半个月，算算日子也就快回来了，只不过赵子奇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自己调任临津市委书记的文件按理说早就已经发到临津来了，这罗兴义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上任的大概时间，而这个罗兴义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选到自己赴任的前一天外出考察，当真是无巧不成书？而且这罗兴义一走，临津的整个工作就都落到他这个市委书记身上，由于对情况的不了解再加上对临津官场很多的风气不满，这些日子早就让赵子奇心中有股邪气在攒动，今早不过是一个爆发而已。
　　詈骂完了王长生，赵子奇心中的郁结稍解，当秘书进来对自己说今天是临津一月一次的领导信访接待日时，便寻思着来看看，一来来之前自己在原来任职的市里也出席过类似的活动，到了这边也瞅瞅和以前有何不同，二来也算是散散心，说实话骂人真不是件好事，不仅被骂的人心里不好受，开口骂人者心里也不会太舒坦，有人见过谁是因为心情好才去骂人的么？
　　“嘘。”赵子奇朝方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其实他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仅仅是屋内的人因为太过专注，而行政中心的二楼里都不是太过重要的部门，鲜有人来往，所以才没引起众人的注意。
　　赵子奇饶有兴致站在接待室门口，看着接下去将要发生的事情，作为政府办主任的汪文他还算是眼熟，不过似乎赵子奇对坐在汪文对面年轻人更感兴趣，目光不住往那年轻人身上扫过。
　　“赵书记，要不我去帮你端张椅子来。”方洁想到自己刚才的出言不逊，不禁一阵脸红，好半天才发觉市委书记还是站在门外，连忙小声的询问道。
　　赵子奇微蹙起眉，朝方洁摇摇头，示意自己站着就好，这下方洁更加尴尬了，因为赵子奇的身材恰好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她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好转生回到屋内继续等待。
　　“可是不对啊，汪主任。既然市里面还没做决定，他厂里凭啥就来赶人了。”宋百川故作诧异的问道。
　　汪文有些不耐烦起来，在他看来自己把该说话的都已经说了，这些村民纠缠下去就是无理取闹了，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般：“好了好了，这事儿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分晓，你们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回去等消息。”
　　“诶，我说你们有完没完，不是都给你们说了么，让你们回去等消息，一个个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回去吧，回去吧。”汪文挥了半天手，却发现宋百川等人一动不动，不免有些恼怒。
　　“哎...”其实不光汪文恼怒，宋百川也是在心里叹气不已，本来自己搞清楚了是轮到市长罗兴义主持今天领导信访接待日，没想到罗兴义好死不死的出差去了，换了汪文出来，到现在，宋百川算是看得出来了，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汪主任绝对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估计在化工厂搬迁的事情上没多大的发言权。只可惜事到临头宋百川也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对面这个人身上了，但愿自己准备一番说辞能说服这个汪主任，好歹罗兴义放心这人出来代替自己主持领导信访接待日，估计也该是罗兴义身边的人，如果能将今天自己所说的话转达给罗兴义，那么事情大概还有转机。
　　“汪主任，既然几天是信访接待日，那我们来也肯定是又问题要想请政府解决的，所以还望您能认真听取我们牛庄村村民们的意见。”宋百川收起脸上的笑容，正颜道。
　　“难道你刚才反应的不是问题？”汪文一时有些疑惑，不过看到宋百川并不象是在开玩笑，虽然不耐烦也只好接着说：“好吧，还有什么问题你一块儿说了吧。”
　　“我们只是认为新丰化工不应该搬迁到牛庄村！”

       第八章 上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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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今天是个好天气，碧蓝的天空中有些慵懒的太阳悄然爬上天际，几缕温暖的阳光从窗户间的缝隙射入屋内，洒在年轻人的脸上，让他那青春洋溢的脸更添几许活力与自信。
　　“你们认为？”汪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们凭什么认为？市里面做什么决定难道还用得着你们来指手画脚？”
　　“汪主任，我国宪法第41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我说得没错吧。”宋百川一本正经的说道，虽然从嘴里冒出的这么多专业词语与他的穿着大不相符，但是他脸上的神色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
　　“哈哈，好吧，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汪文不怒反笑，或许在他眼里，刚才那番话从眼前这个一身乡巴佬打扮的年轻人嘴里冒出来，本身就是个笑话。
　　“我认为新丰农化绝不应该迁往牛庄村。”宋百川偷偷将刚才话里所说的我们换成了我，所以他下面所说的话都只代表个人意见，说错了也不怕连累其他人，“其一，牛庄村一直以来都是农业村，村里大多数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旦通过搬迁，自然会牵扯到征地问题，而为工厂征地相应的就会使许多村民失去赖以生活的耕地，对于新丰化工厂来说如果不从或者少量的从失地村民招入员工，村民们绝对不会答应，但是一旦过多的招入失地村民，以新丰化工厂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让他们都得到安置，所以村民和工厂间迟早会出问题。”
　　“哼，还有呢？”汪文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其二，即便是新丰化工厂愿意接纳所有失地村民，失地村民的安置仍然是个问题，因为一部分村民的住房也在搬迁范围内，一旦他们的住房被拆迁，就带来安置房的修建、修建地点及补偿标准等等一系列问题，政府势必就要介入后期的安置工作，但是这些问题都是最容易引起信访工作不稳定的潜在因素，而如果搬迁到工业园区，断然不会出现这些情况。”
　　这次汪文没有开口，作为政府办主任，从专业角度来说他也明白宋百川说得没错，随着现在房价一路攀升，大凡涉及到拆迁户住房安置的问题，政府都会头痛。所以他对宋百川的话不置可否。
　　一旁的方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赵子奇一眼，发现赵子奇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多出了一分赞许的笑意。
　　“其三，牛庄村作为一个农业村来说，去年人均年收入不过才跨过3000的门槛，虽然从全市的范围来说并不算太低，但在永乐街道仍然算是中下游水平，还有极大的提升潜力。”
　　“潜力？就你牛庄村那块儿地能有什么潜力。”很明显汪文对宋百川的话根本不屑一顾，“一个沟地村难道你还能让人均年收入超过坝地村了不成？”
　　“我能。”宋百川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过一抹自信的色彩，可惜除了汪文其他人都看不到，“只要给我两年的时间，我绝对能让牛庄村人均收入超过你口中的那些坝地村！”
　　“哈哈，就凭你？”汪文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宋百川只是坐在上静静的看着汪文鄙夷的笑容，良久笑声暂歇，他才缓缓开了抠，“你不信也没办法，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够了，我不想听你在这里痴人说梦，你以为这里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傻子么？”汪文死死盯着宋百川，不知怎的这个年轻人脸上那股笑容总让他很不舒服，“请出去吧，化工厂搬迁的事我看就用不着你来瞎操心了。”
　　“为什么用不着？”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蓦地在接待室响起，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不知何时赵子奇依然走到宋百川身边，而在赵子奇身后站着的则是方洁。
　　“赵...赵书记。”刚才还神气十足的汪文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整个鹅蛋。
　　“其四呢，还有什么理由是化工厂不能搬迁的么？”没想到赵子奇根本不搭理他，两眼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宋百川，在等待着这个年轻人的下文。
　　“其四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即便是化工厂搬迁到了牛庄村也不能缓解它对县城的污染，反而还会更加严重。”看到汪文吃惊的神色，宋百川已然了解，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中年男子来头必定不小，既然他有心听自己把话说完，宋百川也不?嗦，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
　　“哦，是么，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污染法？”赵子奇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
　　“众所周知，因为离县城较近的缘故，县城百姓生活中的一部分的蔬菜和家禽是有牛庄村一代的沟地村和坝地村直接供应的，一旦新丰化工搬迁到了牛庄村，势必对周遭的环境有很大程度的破坏，从而污染蔬菜和家禽，这样的话也就间接污染了市民的菜篮子和肉篮子，这是相比与化工厂在县城中多出来的污染。”
　　“那工厂搬走了，其他的污染也不会降低了？”赵子奇疑惑的问道。
　　“或许会减少一些，但降低的程度很小，大概只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宋百川摇摇头，凑怀里掏出一张白纸和一支钢笔，将白纸平铺在桌子上，扭开笔筒，拿起笔在白纸上轻轻勾勒几笔，赵子奇凑近一看，白纸上从左上到右下，依次多出了三个圆圈，斜着正好排成一条直线。
　　“你看，假如这是牛庄村。”宋百川在左上的圆圈里写上牛庄二字。
　　“这是县城。”然后在中间的圆圈里写上县城二字。
　　“这是工业园。”最后在右下的圆圈中写下园区二字。
　　“从地理位置上讲，牛庄村在县城的西北房，而临津市的母亲河临江从临津穿城而过，新丰化工产生的一大污染便是水污染，据我了解新丰化工去年还曾因为水污染处理设备落后而遭到了环保部门的重罚，而且临江并不似其他大江大河，从流域来说只能算是中等河流，特别是在县城这段流量不大、流速不快，大量的污染物如果从上游进入河道，靠河流的自身根本无法处理。所以从水污染的角度，这化工厂的搬迁等于白搬。”
　　宋百川顿了顿，接着说：“这新丰化工产生的另一大污染是大气污染，如果说水污染工厂还有一定的排污减排设备，对于排放的气体来说则根本就是0减排，因为工厂里根本没有任何设备处理产生污染气体。估计在化工厂附近的人都深有感触吧。”说到这儿时，宋百川注意到汪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很不巧，因为烟囱高度不够，再加上临津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是吹的东南风季风，所以...”
　　“所以从大气污染的角度来说，这化工厂的搬迁也等于白般咯？”赵子奇打断了宋百川的话。
　　“不能完全这么说，相比于水污染，临津本身的空气质量并不算差，再加上风向和风速的关系，大气污染程度还是要稍微好上一些。不过...”宋百川瞥了赵子奇一眼，“不过我市似乎正在开展创建卫生城市吧。”
　　“是么？”听完宋百川的话，赵子奇望向汪文淡淡的开口。
　　“赵书记...额，是的，市里的确正在创建省级卫生城市，上个月就已经...”汪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赵子奇冲他摆摆手，然后陷入了沉思。
　　汪文知趣的闭上了嘴，接待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直到好一阵子，赵子奇才盯着宋百川幽幽开口问：“你也是牛庄村人？”
　　“他...他是我们村的支书。”周大生抢着答道。
　　“是么，你叫什么名字？”
　　“宋百川。”宋百川忽然浮现一丝苦笑，“其实我还暂时还不算牛庄村人，不过我是选派到牛庄村的大学生，暂任牛庄村村支部副书记。”
　　既然知道了此人来头不小，宋百川明吧再多加隐瞒也没有用，别人一查肯定就会了解情况，干脆直接说出自己只是挂职村官的事实。
　　“难怪？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庆大。”
　　“专业？”
　　“环境工程。”虽然感觉中年男子问题有些多，宋百川还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回答。
　　“庆大环境工程？庆大环境工程。”赵子奇低声重复了两次，然后抬头正对宋百川的双眼，微微一笑，“当个村官真是委屈你咯，霍霍霍。”
　　说完笑着自顾自的转身出了门，身后的方洁也跟了出去，汪文长吁一口，看着一脸错愕的宋百川，眼睛里流露着一股复杂的神色。
　　见赵子奇已走，汪文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宋百川等人，下一步自然是该下逐客令了，正待开口，方洁忽然又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宋百川身边，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赵书记想请你作为才牛庄村的村民代表出席下一次市里关于新丰化工搬迁的会议，你愿意么？”
　　村民代表？宋百川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还有下一次将是搬迁进入论证阶段的一次重要会议，环保局也将派人参会，赵书记请你做好相应的准备。”方洁飞快的把话说完，仿佛早已预料到宋百川会同意一样。
　　汪文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作何滋味。


未完待续

xumiao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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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gxue_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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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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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人live

水帖附上

3dao

很久没有空闲时间看小说了！

shifou2005

前排签个到

GIGICHU

我是第一个么？